Chapter01-所尋之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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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眼望去是沒有盡頭的大海。
清晨的寧靜海面映著漫天的藍色,偶爾激起的浪花打在停泊的船隻上,卻是無力撼動船身半分。翱翔在天際的鳥群並排飛往了北方綿延的山巒,底下的是早起辛勤工作的工人們,長時間的搬運使他們的面頰紅成了一片,但神情卻仍舊輕鬆,彷彿在這般寒冷的天氣下工作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。
就在這和睦的氣氛下,一聲嘹亮的叫喊惹得街道上的人們紛紛測目。
「喂──」
只見站在甲板上的少年揮舞著雙手,臉上還掛著開朗的笑容,模樣像是在和什麼人打著招呼,只不過隨即就被身旁的同伴毫不留情地敲了一個暴栗,頓時痛得抱住了頭。
「叫什麼叫,還不快點卸貨!」
少年哀怨地揉著腦袋提出控訴,「我只是跟人打個招呼好不好,有必要真打嗎?」
被那雙像是寫滿了很痛的眼睛盯著,再加上那副可憐兮兮的語氣,被控訴的青年不禁反省起自己下手時的力道,但反省歸反省,身為年長者的他還是不得不給眼前的小伙子一些勸導,「打招呼有必要喊這麼大聲?其他人都聽見了呢!這麼丟臉誰還敢回你!」
少年側過頭努了努嘴,一臉不服,「哪裡丟臉了……」
青年忍著想再送上一個暴栗的衝動,不經意的轉頭,便看見了岸上的街道有一個正看向這裡的孩子,或者是說,少年。因為瞧著有些眼熟的關係,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,不久,記憶也和思緒銜接了起來,他想起他曾經在幾個月前聽過傳聞,說是鎮上來了一個東方人。
即使是長年航行在外的職業,到底也見過不少國家的住民,但唯有橫跨了大陸的東方民族是最難遇見的,如今在這樣偏遠的小地方突然出現了東方國家的人,大家會對此好奇也是無可避免的。
「你認識他?」想到這裡,青年不禁疑惑地問道。
「呃,說認識也……因為就住在旁邊啊。」若無其事地拋出了炸彈的少年擺手,一頭金髮被陽光照得閃亮亮的,接著,語氣戲謔地反問:「欸~原來卡洛大哥你也會好奇啊?」
青年:「……」
這臭小子。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的青年,到最後只能故作兇狠地丟了個白眼,一手抱起旁邊的木箱暴躁地說道,「還愣著幹什麼?快幹活了臭小子!」
被吼聲嚇到的少年忍不住小聲地嘀咕,「……還什麼大人……這種臭脾氣。」
抱怨的話才說到一半,突如其來的一陣海風便讓少年住了嘴,在港口附近徘徊的人幾乎都因為這陣強風而停下了腳步,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方才兩人談論的對象。
「哈啾。」
渾然不知自己成了話題的少年打了個噴嚏,被風吹得直打著冷顫,他皺眉揉了揉鼻子,戴著褐皮手套的手正提著裝滿了水果的袋子。走在清晨的街道上,他身上的毛衣雖是裹的厚實,但冷風卻還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找縫隙鑽進去。
雖然西西里的冬天並不是冰天雪地,平時天上也總是掛著一個散發熱源的紅色太陽,但走在大街上還是非常冷的,就算外面再加件大衣也仍舊能夠感受到那股寒冷。
為了預防在這種天氣感冒,少年趕緊將衣領拉高,舔了舔乾裂的嘴唇,像是要將自己縮成一顆皮球似的,只不過走沒幾步,身後突然響起了問候聲。
「早安,澤田(Sawada)?呃、我唸得對嗎?」
童稚的嗓音軟呼呼地搔過了心尖,年僅七歲的幼童緊抓著木桌的桌緣,雙手微微顫著,看起來像是費盡了努力地墊起了腳尖。少年溫和地笑著走過去,將身子壓在櫃檯上低頭對著孩子說話,好讓他不用那麼辛苦。
「很標準,卡尼維爾。早安。」褐色的眸子注視著那一臉靦腆的孩子,少年笑得瞇起了眼睛,幸許是感受到了那真切的善意,孩子也跟著微笑了起來,並且興奮地拼湊著在腦海裡旋轉的語句,「那個,今天也到教堂嗎?」
少年頷首,咬著些許生硬的發音接了下去,「那卡尼維爾今天想聽什麼?」
「哦……我想想。」卡尼維爾一臉認真地思考了起來,不一會兒,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神一亮,露出了期待的目光,淺色的眼睛猶如玻璃球般閃閃發光著,「上次的祭典可以嗎?你說過的,有很多食物的地方。」
少年一噎,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卡尼維爾的腦袋,「你只記得有食物嗎?」
「嘿嘿。」卡尼維爾不好意思地紅了一張臉,不過視線仍舊期待地看向了褐髮的少年,就怕對方不答應一樣。少年了然地笑了笑,立即給了一個肯定的回應,「那就下午見吧,到時候再跟你說說祭典的事。」
「好,我會乖乖等的,下午見。」
不放心地再提醒了幾句注意安全後,少年才又拎著袋子離開。
雖然他想白天應該是不會發生什麼危險的事,但住在這附近的人都知道,卡尼維爾的父親因戰事而故,只留下了妻子和兒子相依為命。
所以平日裡,卡尼維爾就像現在一樣在外頭負責看店,母親則是在後院做些紡織品和飾品賴以為生,周邊的居民一有空閒的時間也會幫忙注意。
只不過,他還是覺得放心不下,特別是最近不走正途的宵小之輩越來越多了。
約莫十分鐘後,少年走到了目的地。
循著視線望去,那是一間外表樸實的房子。
牆上釘著的木製招牌只潦草地寫了旅館兩字,而唯一能看見裡面的玻璃窗則被鐵格子擋得死死的,但石階旁擺放的花花草草倒是給人一種寧靜的氣氛。當少年一推開門,幾聲清脆的風鈴聲響起,裡頭拿著抹布擦桌子的人聞聲抬起了頭。
「回來啦,肚子餓了吧?」
出門前才吃過的少年愣住,說道:「……庫羅斯神父,我不久前才吃過的。」
只見被稱作神父的年長者呵呵地笑了幾聲,雖是滿頭白髮,但神態卻一點也不顯老,身上的服裝也與平常人無異。
少年記得他曾好奇地問過一次,得到的解釋是由於兩年前身體欠佳的關係,商量後向教會請辭了,只是鎮上的大家一時之間也改不來稱呼,所以依舊神父神父的叫著。
「喬伊?」
才從思緒裡回神,少年只來得及聽見一個熟悉的名字,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在喊自己,連忙將袋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,面對面地看著庫羅斯神父。
而對於少年的恍神,庫羅斯只是和藹地彎起微笑,「還是不太習慣這個名字嗎?」
「不、只是稍微想了一些事情,所以……」
喬伊尷尬地搔了搔臉頰。
之所以決定不用澤田綱吉這四個字,除了不曉得是不是會對未來造成影響之外,另一方面,就是從其他人口中唸起來有些拗口,所以當初這個名字還是他請神父幫忙取的。到目前為止,也就只有卡尼維爾會這麼固執地稱呼他為澤田了。
「哈哈,再過一陣子就會習慣了,你先休息一下吧,廚房裡還有剛烤好的麵包呢。」
「庫羅斯神父……」喬伊簡直無奈地想扶額。
早上在出門前他就吃過早餐了,而且還是庫羅斯神父親手做的。不曉得為什麼,這位被鎮上的人們所尊敬的神父總是覺得他太瘦弱了,所以試了各種方法想要養胖他,但實在得不出什麼成果,最後就變成了像現在這個樣子。
「你還在生長期啊,不多吃點怎麼行?」庫羅斯神父不贊同地瞥了喬伊一眼,但無奈少年僵在原地,一臉真的沒辦法的模樣,只能暗自嘆了口氣,最後無可奈何地說道:「好了,幫我到後門搬木桶進來吧。不過晚餐的時候可別像上次一樣。」
算是逃過一劫的喬伊立刻點頭應下,接著走到後門,那裡連著的是另一條街巷,而平時通常是緊閉著的,他推開門,看見一個個的木桶放在磚牆旁,先是伸手抱了一個,發現重量沒有想像中的重後,便一桶接著一桶地搬到了廚房,等到全部搬完後,汗水已從臉頰旁滑落。
喬伊看著途中因為不方便而脫掉的褐皮手套,不自覺地舉起右手,節骨分明的五指上空蕩蕩的,什麼也沒有,只有沉睡在腦袋裡的記憶知道,那裡原本套著一個意義非凡的戒指,它見證了Vongola所有的成長。
他猜測,或者是說直覺。
喬伊的直覺告訴自己,他的身體會莫名地從二十歲縮成了十五歲,並且來到了一百多年前的西西里,其中的原由大概和那枚戒指脫不了關係,但幾個月前在巷子內醒來的時候,他手上的戒指已經不翼而飛了,連從何找起都沒有線索。
所以對於庫羅斯神父,喬伊除了尊敬之外,更多的是感激,若不是對方好心收留了自己,他大概還會在街上到處茫然地徘徊著,更甚者,說不定會被一些不懷好意的傢伙盯上。
在王國統一不久的這個時候,義大利的政局正是極度混亂的時刻,因此犯罪集團的行動比以前還要頻繁,而他所在的這個城鎮,當地的居民們也組成了一支在夜晚巡邏的隊伍。還記得Vongola的成立,正是源於和這類似的自衛隊。
來到這裡的數個月內,喬伊也曾試著打聽關於彭哥列的消息,但每每得到的答案都不是他想要的那個,這也讓他不得不開始苦惱最糟糕的一種可能性。
如果在那遙遠的一百年後,仍舊穩居著黑手黨界頂端的Vongola家族,現在或許連一個雛形也沒有的話,那麼,他想藉著這個時代的戒指找到回未來的線索,這樣的想法就等於是落空了。如此冰冷的現實就好比是一根針,一旦刺進了肉裡,即使拼命地想要忘記,也無法忽略那微小的刺痛。
想到這裡,喬伊不免煩惱地皺起了眉頭。
不管怎麼,他一定得想辦法回去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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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,溫暖的陽光從窗縫鑽了進來,室內的溫度因此提高了不少。
喬伊半睜著眼睛,褐色的眸子像是磨損的寶石一樣黯淡,臉上堆滿了掩飾不了的疲憊,樣子比平時還要憔悴上幾分,再加上東方人本就纖細的身材,看起來說是一名大病初癒的病人也不為過。
喬伊一邊逼迫自己打起精神,一邊拍拍臉頰下了床,然後稍微整理了下衣著。看著鏡子裡映出的自己,那蒼白的臉色與眼眶下明顯的黑眼圈,他突然覺得庫羅斯神父會如此擔心他並不是沒有道理了,畢竟就連他自己看來,也覺得鏡中的人一副病懨懨的樣子。
掬起水,喬伊閉起眼睛往臉上潑去,水珠順著臉的線條往下滴落。而在這般寒冷的天氣裡,冷水顯然有很好的提神作用,等到再次張開眼,他連先前僅剩的一絲睡意也被沖沒了,只是,疲倦的感覺還是很嚴重。
抓起旁邊的毛巾擦著臉,喬伊想著,雖然他來到這裡也快三個月了,但換作是誰,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都會感到不習慣吧?何況他的時間還和這裡相差了一百多年,想到這裡,也就理所當然地將連日來的失眠歸咎到水土不服上。
梳洗完後,他換了身休閒的衣服走下樓,踩著的木板發出了吱嘎的聲音,讓正在廚房忙著的庫羅斯探出頭來,眼帶笑意地問了聲安,不過在看見喬伊的臉色後,頓時皺起了眉,「怎麼了?臉色看起來不太好。」
喬伊呃了一聲,隨即故作鎮定地看向神父,「沒事,只是剛起來而已。您今天怎麼那麼早?」
「哈哈,冬天到了,我這把老骨頭不起來動一動說不定會散掉呢。你起來的正好,昨天船港運來了新的香料,但是不知道被什麼人搶了,我得去調和一下,不在的時候就麻煩你看店了。」
「好的,我知道了。」
自從退休之後,庫羅斯便在鎮上開了一家旅館,生意雖然稱不上是極好,但這裡是通往巴勒摩必須經過的地方,想當然也不可能壞到哪裡去,特別是當初喬伊還沒來的時候,庫羅斯一個人甚至會忙不過來。
而喬伊在聽見一開始的調侃時,嘴角先是微微地上揚,但立刻就被下一句的內容所吸引。
對於貨物被偷這件事情,坦白說他並不覺得意外,但就是有些好奇被盯上的是怎麼樣的香料,只不過,儘管喬伊一瞬間在心裡聯想了很多,但表情還是無可挑剔的鎮定。
總之確定了上午的行程後,喬伊立刻接下了庫羅斯神父的工作,先是將桌椅擺放整齊,接著走上樓,一間間地詢問是否要用早餐。等到全部都告一段落後,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了,原本冷清的街道開始湧進了人潮。
喬伊看著暫時還不會有客人,就先熱了杯牛奶加玉米片墊胃。
坐在櫃台裡的木椅上,他單手撐著臉頰,渾身散發出的氣質彷彿有著讓人平靜下來的魔力,任何人瞧見了大概都會忍不住多看上一眼,然而,上天卻似乎有意打破這寧靜的氣氛。
就在喬伊差點在無趣的發呆中闔上眼時,後門的方向忽然傳來了一聲巨大的聲響,嚇得他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還沒等到心跳恢復正常,下一秒就又聽見什麼東西摔到了地上,咚地響了好幾聲。他皺起眉,起身走向了後門,在猶豫了幾秒後扳開了鐵鎖,將門推開。
……這是怎麼回事?
喬伊納悶地看著散落了一地的箱子和木桶,有些慶幸裡頭的東西昨天全都拿了出來,不然現在肯定被砸壞了,當他想著該不會是哪家養的看門犬弄的時,眼角不經意地瞥見門邊放置的雜物旁,發現有一隻短靴的鞋尖暴露了出來。
有人?
衡量了一下距離,喬伊放輕了自己的腳步,慢慢地走到藏著人的地方,接著探頭一看。與此同時,對方像是察覺了什麼似的抬起了頭,視線就這麼剛好地對上,兩邊都是一怔。
喬伊率先回過了神,也因此看清了來者的模樣,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就這麼硬生生地被掐斷。
只見那坐在地上,模樣顯得有些狼狽的年輕男人尷尬地笑著,一頭耀眼卻不張狂的金髮在陽光的照射下,就像是鋪上了一層光暈,而在那修長的眉下,那雙漂亮的猶如星辰一般的湛藍色眸子正注視著他。
「你……」
雙方極有默契地同時開口,但不同的是,一邊驚愕,一邊困惑。
TBC.